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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(1 / 2)





  程凤台回过神,忙把原委说了。曹司令听后,口中直呼妈了个巴子的,挂出几通电话四处查探,一会儿怀疑这个,一会儿怀疑那个,他的仇家委实不少,稍一琢磨,满天下的人都对他怀有二心。反正不管是不是不他们军方的人,一时三刻也问不出个结果。程凤台从曹家告辞出来,直奔两位伙计家里进行慰问,两边是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,老的八十多岁卧病在床,小的还在襁褓里吃奶。全家十几口人全靠一人养家,当家的一死,简直塌天。娘们孩子哭得程凤台心乱如麻。这样忙完一通,天已擦黑,晚饭也没吃,坐在汽车里直揉额角,他有日子没像今天这样劳心了。

  程凤台叹息着问老葛:“几点了?”他自己明明带着手表,也懒得看上一眼。

  老葛一边开车一边抬手看了看手腕子:“七点三刻了,去范家?还是先找地方吃个饭?”

  程凤台扭头望了望车窗外面:“哎!这是哪儿呀?去清风剧院顺路吗?”

  老葛道:“不顺路,远着呐!”

  程凤台道:“那也去一次吧。”

  老葛无话可说,唯有领命调转车头。自从程凤台和商细蕊搭上,老葛对他家二爷也有了一层新的认识。过去程凤台找相好,十趟里有九趟是冲着睡觉去的,还有一趟是为了给睡觉做伏笔。如今程凤台找商细蕊,十趟里未必能睡上一趟。商老板毕竟是商老板,商老板太忙了,私下的时候太少了。但还是要找,找着见了面,说两句话,不像是一个轧姘头的程序。那是像什么,老葛也不知道。老葛就觉得商老板太有本事了,二爷原来不爱听戏的,对他就爱听了;二爷原来很爱“睡觉”的,对他也肯略过了。

  老葛从他家二爷裤裆里的那回事想起,胡思乱想了一路。程凤台仰着头闭目养神,心里边却沉甸甸的。商细蕊现在对他是盯得越来越紧,简直比过去的二奶奶还要厉害。如果说二奶奶盯着他,像是大人管束孩子,怕孩子闯祸,怕孩子玩野了心。那么商细蕊就像猫猫狗狗盯着碗里的肉,谁敢动,就随时预备着咬谁一口,或者索性把肉都吃了。

 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话。

  水云楼今朝收了新的戏子,商细蕊等不及要试用,挑了两个垂涎已久的来配戏,也不用试验调门。他们谁是哪个调子,商细蕊心里记得明明白白,反正一般唱戏,都是他就和别人的嗓子。后台依然乱糟糟的。商细蕊穿着雪白的水衣,嘻嘻哈哈地和人聊天,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气,是有人用一只小风炉子炖银耳。

  十九向新戏子们高声笑道:“要说我们水云楼的规矩,别的都慢说,你们就得记着头一条!咱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,好喝的,先得拿来给班主尝一尝!”说着把一碗银耳汤端到商细蕊手里,银耳汤熬制得稠而甜腻,十九再给他舀了两勺樱桃橘子罐头拌在里面。

  商细蕊吞了一大口,皱眉道:“上台之前吃这个,锁嗓子。”

  沅兰在镜前擦着胭脂笑道:“锁嗓子才好!班主这调门高得呀,谁跟得上呐?把嗓子锁一锁,咱们才有活路!”

  商细蕊立即吃进马屁,好滋好味地又胡溜了一口。他自己大快朵颐,却不允许其他戏子们在上台之前吃这个,因为他的嗓子好,可以锁;他们的嗓子不够好,再锁就完蛋了。想必水云楼的第二项规矩,就是他们的班主对人对己永远是双重标准,绝不能把班主对己的宽容当成榜样学习。

  程凤台推开门,敲两下门板,但是并不深入,站在门槛的阴暗处笑道:“商老板,过来说句话。”

  商细蕊看见他,觉得他今晚的笑容疲惫而温柔,于是忽然就害羞了。而且有话不好好说,一定要当众叫出去背着人说做什么?引得众人都望着他俩,商细蕊就更害羞了,讪讪地不肯过去。

  沅兰还存心臊他的脸:“叫你呢!班主还不快去说句话?”把商细蕊拍拍打打地撵出去,还暧昧地替他俩关了后台的门,把他俩关在小黑巷子里。小黑巷子里一点灯光都没有,商细蕊手里还端着银耳汤,程凤台低头看了看,道:“吃的呀?给我吃好不好?我饿死啦!”

  商细蕊很爱这一碗甜的,但是更爱这一个二爷,他看得出程凤台是真饿了,憨憨地哦了一声把碗递过去。程凤台三两口就吃了精光,一抹嘴,道:“商老板,我有点难事儿,这两天就不过来陪你玩儿了。”

  商细蕊心口一凉,顿时掉了脸子,很后悔出让了一碗甜羹:“你有什么难事儿?”

  程凤台知道他这是要发作了,故作随意地笑道:“说了你也不懂,都是生意上的事。”

  “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懂?”

  “你肯定不懂,我自己都还没闹明白呢!你唱你的戏,我忙完这几天就行了。”

  “这几天是要几天?”

  “用不着几天。”

  “那也得给个数!”

  “四五天吧,至多七八天。说不准还得出城呢。”

  “到底是几天!”

  “一个礼拜,准能办完了。”

  “那你就不能来看我的戏了!”

  商细蕊从头到尾口气冷冰冰的,说到后来就恶狠狠的。程凤台被挤兑得一句话都没有了,嬉皮笑脸地招惹他企图糊弄过关,心里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个比生意更大的麻烦。这麻烦早下了种了,现在发芽了,以后或许还会开枝散叶,布成一张天罗地网。但是事情总该往好的一面去想,商细蕊就是闹闹孩子脾气,撒撒娇也不一定的。直到程凤台招数使尽,逗着玩儿地撩了一把商细蕊的脸,被商细蕊飞快地一巴掌拍开,两人都沉默了。

  程凤台就是脾气再好,也被气得毛掉了:“你怎么不讲理?至于吗?我就几天不来,还是去办正事。”

  商细蕊拔高了嗓音:“怎么不至于!每天来听听我的戏能费你多少时候?说好了来看我和小周子搭戏的!你有什么难事儿也不能骗我!”

  程凤台盯着他片刻,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疯和狠的锐光。事到临头,落到自己身上,心里刹那明白了很多事,什么平阳,蒋梦萍,什么商郎疯病的传说。程凤台不认为商细蕊是突然发疯,一直以来都太顺着他了,惯得他水涨船高,得寸进尺。心里有了定论,扭头拔脚就走,走开一段路,想到手里还捏着一只碗,便把碗向地上一掷,黑夜里清脆的一声,摔得四分五裂。

  商细蕊未料到程凤台居然会敢有脾气,盯着他的背影,就想一拳砸死他。

  第67章

  程凤台出了水云楼,再到范家,就该晚上九点多了。范宅因为老人和孩子居多,白天闹得没个完,一到夜里,吃过晚饭就要全体瞌睡。偌大的宅子里只余孩子的哭泣,奶娘一高一低哄着唱歌,以及老人熟睡的鼾声。所有声音潜伏在四面八方,都是朦胧低沉的不真切,忽而高出一声,分外显得夜深夜静,使人不自觉放轻了手脚。程凤台长驱直入,到二楼起居室去找范涟,进了门,第一眼就看见那张他和商细蕊荒唐过的贵妃榻,心里又是一堵。

  范涟喝着洋酒在灯下看书,看见程凤台,嗨呀一笑把书合上:“你怎么来了?被姐姐赶出来了?”

  范涟这样一说,程凤台就忍不住笑了笑。程凤台刚结婚的时候每逢二奶奶和他不乐意,他就连夜投奔小舅子诉一诉苦闷,借宿一晚。现在夫妻多年,二奶奶全心扑在孩子身上,对他的心劲儿也泻多了,许多事情找到了平衡点,没有可矫情的了,不想换了一个商细蕊继续来折磨他。

  程凤台很烦热地脱了外衣,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,装了好多冰块,一口就喝光。然后又倒了一杯,走到风扇前解开衬衫扣子呼呼地吹风,人凉快下来,低靡地长叹一声。

  范涟看他气色不对,道:“哎!你不是真被姐姐赶出来了吧?”

  程凤台道:“哪能啊?家里那三个小子她都爱不过来,还有空搭理我?我现在是老四啦!”他语调一转,肃然道:“我走曲江的那批货被劫了,死了我两个大伙计。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,你给打听打听。”

  两人密密忙忙地商讨了一阵,范涟连连叹息,那两个大伙计还是从范家过去给姑爷帮忙的,这一帮就是五六年。今年打算提携提携他俩从事烟土买卖,未料想,横竖还是没有这个发邪财的命,才走了两趟来回,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,教人不是滋味。至于那批货,范涟和程凤台想的是一样,就算损失掉其实也不至于令人心痛到怎样,这点底气程凤台还是有的,怕的是对方吃到甜头上了瘾,有一就有二,断了程凤台用钱财铺就的这条“丝绸之路”。

  范涟道:“以我和曹司令的人面,肯定能把人找出来。可是万一找出来了也不是我们的交情,与你狮子大开口怎么办?能跟曹司令的兵动手,那还能是善茬吗?”

  程凤台痛饮一口冰酒,道:“要是狮子大开口,那批货我也不要了。我就问曹司令买一个团过去剿匪,还不信灭不了一撮绺子!妈的,多花点钱我认了,老有这么个断路的给我添堵可不行!”

  范涟心想你还剿什么匪啊,我看你就是匪,笑道:“别的都没什么,我们家两位姨娘也不知是怎么了,非说你的膏子最好,这下要闹烟瘾了。”

  程凤台含含糊糊地笑笑,脸上却没露出几分笑模样,乃至与范涟从云南烟土的价钱,到曹贵修炮轰日本人聊了老半天,也没怎么活泼起来。程凤台平时一直是情绪挺高挺风趣的人,一旦低落下来,很容易被察觉。范涟觉得他姐夫不至于为了一批货郁闷至此,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大伙计如丧考妣,试探着一问,程凤台先还不肯答,扯了半天方才默默地道:“我和那唱戏的不痛快了。”

  范涟一听哈哈大笑,重新给他斟上酒:“我说什么来着?还是被人赶出来的。”

  程凤台斜睨着他:“怎么?挺幸灾乐祸啊?”